第(3/3)页 下午,老李头带着徒弟送来新做的铁箍,这次的铁箍上刻了花纹,是些简单的菜籽图案。“我徒弟说,给老物件添点新花样,看着喜庆。”老李头摸着铁箍上的花纹,“你看这籽,刻得像不像刚从地里收的?”胡小满接过铁箍往榨机上套,大小正好,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“比上次的还结实,这花纹摸着就带劲。” 小远凑过去摸花纹,被铁箍烫了下,赶紧缩回手,却还是忍不住再碰一下。“这铁咋这么烫?”他仰着脸问,眼里满是好奇。老李头笑了:“因为它跟着榨机使劲呢,机器热,它也热,就像人干活出力了会出汗。”他拿起小远的手摸了摸铁箍的凉处,“你看,不使劲的地方就凉,跟人一样,偷懒就没劲儿。” 傍晚,油榨得差不多了,胡小满往油罐里装油,金黄的油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,小远踮着脚看,忽然说:“胡爷爷,这油像太阳的汁儿。”大家都愣了,随即笑开,胡德山摸着孩子的头:“说得好!这油啊,就是太阳晒出来的,是土地长出来的,是人心熬出来的。”他往老王头的油壶里倒油,油线又细又匀,像条金带子,慢慢装满了壶。 老王头拎着油壶,掂量了掂量,眼里的光比油还亮:“够吃一冬天了,明年开春,我再送新籽来,让这油香接着飘。”小远抱着个小油罐,是胡家婶子给他装的,里面的油还冒着热气,他说要带回家给奶奶炸油条,“奶奶总说,老油坊的油炸出来的油条,嚼着有股子甜劲儿。” 画家把画好的画展开,上面有筛籽的小远,抡锤的胡德山,烧火的小姑娘学徒,还有蹲在灶前抽烟的老王头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,油坊的梁柱上缠着金黄的菜籽,像挂了串星星。“这画叫《油香里的日子》行不?”画家问,胡德山点头:“行,就叫这名,日子嘛,就得浸在油香里才够味儿。” 天黑时,老王头祖孙俩推着车往回走,小远手里的油罐晃啊晃,油香一路飘。胡德山站在门口望,看见车斗里的菜籽袋上沾着片向日葵花瓣,是下午小姑娘学徒种的那棵掉的,花瓣上还沾着点油星,在月光下亮闪闪的。 胡小满收拾着榨机,把木槌挂在墙上,那木槌把上包着层厚厚的浆,是几十年的汗渍浸出来的,油亮油亮的。“爹,明天该给西头的张奶奶榨油了,她说要给孙子做油糕。”他擦着手上的油,“张奶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,用新油炸糕,图个吉利。” 胡德山嗯了一声,往灶膛添了最后一把柴,火光照着墙上的刻痕,今年的数字已经刻好了,比去年的高了小半指。“吉利好啊,”他望着跳动的火苗,“这油坊啊,就是给大伙榨吉利的,日子越吉利,油就越香。”灶台上的油壶还在滴油,“滴答”一声,像在应和他的话。 小姑娘学徒在整理画稿,把画家送的那张《油香里的日子》贴在墙上,旁边是她自己画的小像,画里的自己正往灶里添柴,脸上沾着点灰,却笑得灿烂。“师傅,明天我想试试筛籽时放首歌,”她回头说,“我娘教我的,说唱歌能让菜籽更开心,榨出的油更甜。” 胡德山笑了:“成啊,让菜籽也听听新调子,说不定真能更甜呢。”他想起年轻时听的戏文,那时候榨油总有人唱,油好像真的香些,“只要心里高兴,唱啥都行,这油啊,通人性。” 夜里,油坊的灯熄了,月光从窗棂钻进来,照在榨机上,照在油罐上,照在墙上的刻痕上,像撒了层银粉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近处只有油罐里的油还在慢慢沉淀,发出极轻的“咕嘟”声,像是在酿着明天的香。 第二天一早,胡德山被一阵歌声吵醒,是小姑娘学徒在唱,调子轻快,混着筛籽的“哗啦”声,格外好听。他披衣出去,看见小远不知啥时候又来了,正跟着歌声摇筛子,两人配合得像模像样,菜籽在竹匾里跳得欢,像是在跟着节奏舞。 “胡爷爷,我爷让我来帮忙!”小远喊着,手里的筛子摇得更起劲了,“他说多干点,年底的油能多榨两斤。”胡德山笑着点头,往锅里倒菜籽,阳光透过窗照在锅上,菜籽金黄金黄的,像撒了把碎金子,炒籽的香味混着歌声漫出去,把隔壁的张奶奶都引来了。 “这油还没榨呢,香味就飘我家了,”张奶奶拄着拐杖进门,手里拎着袋新磨的玉米面,“给你们添点料,中午蒸油糕吃。”她看着筛籽的小远和唱歌的小姑娘,笑得眼睛眯成缝,“还是老油坊热闹,比城里的高楼大厦有人情味。” 胡小满推着碾子进来,听见这话接道:“张奶奶说得是,昨儿画家还说,咱这油坊的画,比他在美术馆看的还动人呢。”他碾着菜籽,碾盘“咕噜咕噜”转,像在跟着唱和,“这籽碾得越细,油越香,就像日子,过得越细越有滋味。” 胡德山往灶里添柴,火“噼啪”响,他看着锅里翻滚的菜籽,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:“油坊的烟,是天上的云变的,带着人的念想往上飘,飘到天上,就变成了好日子。”他望着烟囱里冒出的青烟,在晨光里散成薄薄的雾,心里忽然敞亮得很,好像真的看见好日子就在那雾后面,正慢慢走来。 小姑娘学徒的歌声更高了,小远的筛子摇得更欢了,胡小满的碾子转得更稳了,张奶奶坐在灶门前择菜,嘴里哼着老调子,胡德山抡起木槌,“咚”的一声,油又开始往外淌,一滴,两滴,连成线,像串不断的珠子,滚进油罐里,也滚进每个人的心里。 第(3/3)页